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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學術與實踐是兩條腿，
一條腿邁出，另一條必須跟上。
█ 您的設計是否有一些貫穿始終的主題？您又是如何將研究與實踐結合在一起？
L：是的，我曾提出過 “歷史文脈”、“社區(qū)營造”、“智慧未來” 三個主題，這應該算是對我自己過去七八年的項目實踐的階段性總結。相比起以項目類型來歸納作品集，我想從每一個項目所處理的問題來有體系地整合思考。但是這個問題不是簡單地歸納為住宿、辦公又或是其余功能，而是我們所面對的CONTEXT，周遭的環(huán)境。
首先我們有一系列鄉(xiāng)建和文旅項目。不論是官書院胡同改造，云廬的鄉(xiāng)村改建或者申窯的工業(yè)改造，我都在對其文脈進行回應，因此統(tǒng)一把它們歸納到 “歷史文脈” 這個廣義的范圍。
廣西云廬喜岳度假酒店鳥瞰 ? ALYA
第二類型 “社區(qū)營造”。拿我早些年做的南京路步行街行人服務亭，和濱江愛特公園景觀設計來說，我不想就事論事地把它歸納為景觀，或者亭子。這個設計背后有基本理念的，我希望透過這些 “點” 來營造社區(qū)。就社區(qū)營造這類項目來講，建筑師只能做一半的工作，我稱之為“半杯水”。另外的半杯水就要靠當?shù)氐慕值擂k來負責運營、招商及管理，以及當?shù)鼐用窕有偷膮⑴c來完成最終的社區(qū)營造。我每年都會回訪濱江愛特公園，會觀察周邊的居民和小朋友是如何去利用這些空間，觀察材料因為年歲的變遷而形成的時間感，觀察現(xiàn)場植栽的成長；這些元素在無形之中才能夠創(chuàng)造一種社區(qū)感。所以社區(qū)營造一定是介于有形和無形，并與具體空間中人的使用相結合來考慮的。
第三個層面 “智慧未來”，講的還是我們針對科技的變化、生活方式的變化以及城市的發(fā)展來進行的一系列的項目。在帶南加州大學上海studio的時候，我有意識地為學生們選了上海漕河涇這個比較早的工業(yè)開發(fā)區(qū)來做城市研究。那段時間，我們大量地研究了智能建筑與能源及城市發(fā)展的關聯(lián)。這個契機使我考慮很多能源問題，比如說如何將天然發(fā)電機與建筑整合，同時為園區(qū)其他樓主供電。這讓我直觀地感受到，建筑師能發(fā)揮的不僅僅是一個美美的立面，凹一些造型或者空間，更是背后基礎設施的設計，是能夠通過方案來整合的。
漕河涇四號地塊概念規(guī)劃模型 ? ALYA
所以建筑師一方面要對單體有所控制；另一方面，要能夠回到上層，從基礎設施和智能化發(fā)展的方向來規(guī)劃。它可以縱向影響立面與空間的處理以及使用者的感受，也可以橫向影響景觀等其他專業(yè)；我們正好在這樣的時代，一個處于交叉口的時代。
但這三者不一定只是單一的類型，很多項目是可以有多個標簽的。我對于未來的理念與思考也不會僅限于這三個框架內(nèi)，因為它只是一個階段性的總結。我還在探索中，還沒有結論。
█ 您對公司管理制度標準化的運營是否也是在這段時期開始的？
L：這是兩條線。前者是從學術的層面去思考，而標準化是從實踐，管理的層面而言。這其實就像一個人的兩條腿，不管是哪條腿先邁出，另一條腿肯定要跟上對吧。
如果說思想是踏出的第一步，那么第二步就是實踐。開設事務所后，我經(jīng)常會看到年輕的同事過來需要花比較長的時間來適應。這段時間他的效率是低下的，對質(zhì)量的穩(wěn)定性的是不利的，所以我非常希望能夠從一開始就解決這個問題。
結合之前的經(jīng)驗與收集的材料，我一步步根據(jù)自己團隊的需要去建立一個工作與事務所管理的方法。而這兩年，我拿出原先在文件夾里的文字的做法，讓團隊一起去編寫完善；大家一起討論公司運營的模式，最有效率的工作系統(tǒng)等，根據(jù)我們的 project schedule （項目進程）整理出了這兩本工作手冊。這是我和所有的同事們一起編寫的，所以標準化并不是一個只存在于管理層的概念。它其實像一個建筑項目一樣，不是憑空而出的，而是把資料有效的整合、總結。我們專門用活頁的模式打印，保證了這不是一個固化的產(chǎn)品。目前，我們正在開發(fā)編寫新的關于VR操作及使用的標準化篇章。
事務所同事們共同編寫的標準化工作手冊 ? ALYA
02
停頓一下，思考
五原路工作室 ? ALYA
█ 五原路工作室是您事務所的所在地，它的改造是一個不斷改進的過程。您如何看待這類改造項目的起點和終點？您又是如何處理建筑和室內(nèi)的關系，這兩個領域的設計是同時進行的嗎？
L：這個需要回溯到我在港中大工作的第二年開始給自己的小公寓做的改造設計。做完第一稿住進去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設計的各種不合理，比如說那時候我會強調(diào)廚房的上下柜一定要平，結果第一天就撞頭了。我便一項項的記錄自己設計的問題，重新設計，把每個房間輪流著重新裝修，敲敲打打持續(xù)了兩三年時間，當作自己的一個實踐。
這給了我很大的啟發(fā)：我們對設計的尺寸、材料、細節(jié)的使用和掌握，一定要靠自己最本質(zhì)的體會；如果沒有生活經(jīng)驗，那些設計只會是書上的，或者業(yè)主強加給你的，你并不理解背后的意圖。很多業(yè)主是非本專業(yè)的，所以你必須把他的需求轉化成你的理解，然后你要反過來給他做設計，才是我學習的過程。
工作室入口 ? ALYA
做五原路工作室改造的時候我已經(jīng)積累了蠻多年經(jīng)驗了，在細節(jié)本身是沒有問題的，更多的還是從現(xiàn)實的考慮。因為租約原因，我給自己設置的工期就是四個月，要在這個時間內(nèi)搬進來。所以第一步設計的時候先保證外墻和門窗全部改造好，室內(nèi)則保證一個簡裝的狀態(tài)。一樓做到可以馬上辦公，許多一時想不清楚的空間我會先留白。于是二樓很長一段時間只是個展廳，用來擺放模型，特別奢侈。（笑）后期改動最大是圖書室：我重新設計了書架，零件拿來現(xiàn)場組裝焊接。原本的水磨石地板也在使用中發(fā)現(xiàn)會起灰，于是嘗試加了混凝土固化劑并重新打磨，才有了現(xiàn)在光亮的地板。我把這里當成建造實踐的小試驗田。
這個過程中也發(fā)現(xiàn)很多特別有意思的小細節(jié)，比如說陽光房的排水。完工之后的第一場雨就發(fā)現(xiàn)原本屋面直接下翻到平移門入口的做法不可行，雨水會倒灌進來。于是趕緊讓師傅沿入口處加上兩邊延伸20公分的擋水板。結果這個還不夠，第二次雨水又倒灌進來，我們只能又加長了10公分。后來我還發(fā)現(xiàn)，陽光房左右的兩扇門還不一樣；因為一邊有樹一邊開闊，對防水板的要求也不一樣。這特別有趣，我也從中得到一些啟發(fā)，還收獲了一些細小構造設計的一手經(jīng)驗。
二樓圖書室 ? ALYA
一樓陽光房 ? ALYA
█ 我們注意到您在室內(nèi)還做了很多具有雕塑感的開洞，線條雖沒那么明顯，但仔細看都不一樣。
L：對，這是有專門考慮過的。我的個性是如果注意到一些有趣的事情，我會停頓一下去思考。我會考慮一個元素的必要性和它與常規(guī)有所差異的地方，這是從我最早學設計的時候逐漸養(yǎng)成的習慣。
這幾個“洞”是我在做完天窗以后，拆掉了吊頂和很多不干凈的結構卻又不想放常規(guī)的燈具打破原本屋頂?shù)拿栏袝r，發(fā)現(xiàn)原建筑的墻沒有砌到頂：“洞”是原本就存在的。我們本能的想法是有洞就封，但是我發(fā)現(xiàn)這幾個墻洞正好可以用來擺放反射燈投影到屋頂上，于是便決定留下了。所以很多時候我們需要停頓一下去思考，把常規(guī)的做法放一放，看看現(xiàn)場還有什么能被利用的地方。
另外我把吊頂拉到了窗邊。一是考慮開洞比例的大小，二來想做一個很純粹干凈，與尋常不一樣的吊頂，于是就犧牲了10-15公分的空間，使吊頂邊緣直接接于窗洞上。我會從一些習以為常的做法上做新的考慮，如何才能在一個普通的環(huán)境下創(chuàng)造出有特色的設計。這是一個對平凡事物的轉化。
二樓屋頂?shù)母脑?? ALYA
工作室一樓室內(nèi) ? ALYA
03
為未來思考，
激發(fā)建筑最純粹的生命力。
█ 近期有什么特別的項目，會讓您重新思考設計方式嗎？
L：民生碼頭改造項目算是一個。這個項目最大的意義在于沒有讓建筑師直接接手原有業(yè)態(tài)的改造，而是要往前回溯至少兩三個步驟，到集群規(guī)劃的那一階段。首先，當時我們與大舍和致正做了一個聯(lián)合的規(guī)劃提案。民生碼頭有別于大劇院或者CCTV這類很純粹的標識性的單體，它有太多的層面和工業(yè)遺存了：有園區(qū)改造、藝術運營開發(fā)、水岸、橋梁等，所以它的城市復雜性很強。
我們提議形成一個聯(lián)合團隊，邀請OMA和日建，共同建立起日中荷三方既合作又競爭的團隊，改變了原本的規(guī)則。前期三家合作調(diào)研，比如說我們負責上海的技術規(guī)范和指標，OMA調(diào)研國際同類文化和藝術產(chǎn)業(yè)，日建則結合高密度開發(fā)、地景建筑、商業(yè)運營邏輯和業(yè)態(tài)歷史等做分析。
我們分別從這三個層面形成一個資源共享，再用兩個月的時間獨立發(fā)展概念，互不干擾，但保持溝通和了解，最后就三個方案同時匯報。這個重新思考并結合現(xiàn)場需要改善原有步驟的過程是特別重要的。
貫通橋螺旋坡道雪景 ? ALYA
而真正在設計推進的時候，建筑師需要考慮的另外一個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在解決好當下問題的前提下為未來留有發(fā)展空間和改變的可能性。在水岸的剖面上，我們把防汛墻藏在一個大臺階和綠化設施底下，使水岸未來可以與后面的廠房形成更好的連接，為未來做預留。
我認為這是我近10年的實踐里一個比較里程碑式的項目。我不是那種單純追求一個單體特別唯美特別純粹的人。相比起來，我更愿意去找到事物最有生命力的層面，并用一個恰當?shù)姆绞饺ジ脑?，甚至?chuàng)造一個新的東西出來。
民生碼頭貫通水岸景觀 ? ALYA
04
真正意義的研究是，
從方法論上挖掘更深層次的東西；
是時間的醞釀；是迂回的過程。
█ 您碩士就讀期間參與了Rem Koolhaas對珠江三角洲的研究課題。在此之后的項目中，可能會受到場地，預算，時間的限制，請問您是如何平衡研究，設計，執(zhí)行三個環(huán)節(jié)，實現(xiàn)您的設計理念的。
L：研究其實分兩個層面，會對項目提供具體的，更廣義的現(xiàn)況分析。不僅如此，一個真正意義的研究，不止針對本案，而是從方法論上挖掘一些更深層的邏輯。我在做項目的時候會把研究分類，哪些可以為一個類型做準備，哪些只能服務于這個項目。
大概幾年前開始，我就會針對項目設定一個基本流程，制定一個source book來記錄每個項目所有相關的業(yè)態(tài)。就比如說申窯藝術中心作為一個廠房改造，業(yè)主卻是做陶瓷業(yè)的。這兩者看似沒有聯(lián)系，但我們在前期對陶瓷業(yè)進行了一系列研究，就為了挑出一個“點”，與廠房改造的空間流線和工業(yè)結構結合。
申窯藝術中心西立面 ? ALYA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研究都能轉化為設計，所以我們要有一個心態(tài)，不能太功利性。我也有過不成功的案例。有一段時期，我們一直在設想如何運用陶瓷碎片化的表現(xiàn)來形成一個很有趣的室內(nèi)空間，這個研究后來一直沒有實現(xiàn)。但是它啟發(fā)了我后期做外立面時的思考。我又把這個曾經(jīng)廢棄的想法提取出來。
很多時候研究也需要時間來醞釀，也需要有機會來實現(xiàn)；它與成果往往不是直接畫等號的，反之，是一種迂回跟往返的過程。
申窯藝術中心外立面 ? ALYA
談到執(zhí)行，我覺得這需要一個非常明確且穩(wěn)定的機制。
對于申窯來說，首先，我們做到了建筑、室內(nèi)、景觀一體化的設計總包的工作，實施起來比較有掌控力。這樣的模式是很純粹的，就事論事的，沒有什么水分。借這個項目，我們形成了一個比較穩(wěn)定的流程，記錄成冊，為后續(xù)項目提供改進和參考。其次，主要的設計負責人是穩(wěn)定的，他從最初的概念設計時起，做到了項目的全過程跟蹤，形成標準化。所以我希望透過這個過程把方法固化，可視化下來。這樣未來的項目就可透過這樣的一個標準化來形成比較穩(wěn)定的執(zhí)行層面。
05
把握好每一次機會，
對于結果不要太功利性。
█ 您曾提到在師從建筑大師Rem Koolhaas并參與珠江三角洲項目的時候改變了自己對于建筑的理解，那么對于建筑學在讀學生和年輕建筑師們來講，怎樣才能知道自己未來的方向？
L：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契機，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很難說有什么對的時候，因為進行中的我們都是迷茫的。對于我而言，剛開始面試Koolhaas的studio也是茫然的。在那個信息不是很發(fā)達的年代，我直到研二才了解老庫這位建筑師。（笑）還是在聽了他的演講之后才覺得，“哇這個人好厲害”。當時只知道他要研究珠江三角洲，但我對于90年代國內(nèi)的大部分城市一點都不了解。
抱著隨大流的心態(tài)，我和那一年幾乎全班的同學都報名參加了面試，結果我被選上了。面對這個非常陌生的議題，我進入到一個完全未知的狀態(tài)里：題目、方法和結果我都一無所知。研究完成后也是因為thesis presentation的成功才決定出書。而這些結束后，在2001年我就離開紐約來到了香港。
《大躍進》? ALYA
這樣的轉變軌跡并非一開始就清晰。在此之后我也是一步一步積累，經(jīng)歷過很多嘗試和鍛煉，最終決定在上海落腳。中途也發(fā)生過很多戲劇性的轉變。
我想很多事情，冥冥之中都有一些關聯(lián)性。我在香港一直教書到2006年，當時需要從合約制轉成終身制（tenure-track），所以我一直在想自己的下一個階段該做什么。經(jīng)過幾年的教學與設計，我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喜歡畫草圖、看設計、看空間和材料。所以我最后決定追尋自己真正想做的，放棄了自己的教書的職業(yè)，想要去認真的全心投入做設計，創(chuàng)建個人的獨立事務所。
劉宇揚與團隊討論方案 ? ALYA
█ 這是一個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過程，但正是您一步步地努力，才使結果變得明朗。
L：我覺得現(xiàn)在的每一步都給未來埋下了線索和伏筆?；剡^頭來看，當你年輕的時候，茫然的時候，能做什么就去做吧，因為你也不知道哪一個伏筆會是送給自己未來的禮物。
憑直覺，能做就去做，認真地做，甚至脫層皮。很多時候?qū)τ诮Y果我們不能太功利，因為不論怎樣它都會留給你一些價值，會跟著你一輩子，成為你的歷史。
█ 感謝您的分享。
L：很高興與你們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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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李紹禹
編輯｜李紹禹 鑫然
審核編輯｜Yi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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